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避寒鈿(捉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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避寒鈿(捉蟲)

雖然楊愔以戍衛太皇太後婁氏的名義, 於晉陽留下五千禁軍,用以轄制那裏的勳貴;婁氏卻以並州的兵力反制禁軍,並在鹹陽王斛律金, 安定王賀拔仁, 平原王段韶的護送下趕到鄴城。

婁氏在鄴居住的北宮,亦是孝瓘輪值的宮所。

未進宮院, 就聽見裏面有哀嚎之聲, 孝瓘不知發生何時, 趕忙加快了腳步。

北宮正殿的殿門緊閉, 皇帝高殷立於階下, 滿面焦憂的望著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十一叔高湜。

這時,自宮門跑入一老婦,撲在高湜身上便痛哭起來, 正是高湜的母親游氏。左右將其拉起, 她便奔到高殷腳下, 哭道:“求至尊救救高陽王……”

高殷無奈的嘆口氣, “朕並不知十一叔犯了什麽罪,惹得太皇太後怒責……”

游氏突然不哭了, 她對著高殷冷冷一笑, “先帝說得不錯,陛下果然沒有半分像他!今日若我兒死在此處, 大齊皇室便再無人肯助陛下!”

她話音未落, 正殿的大門突然開了,婁氏緩步而出,“他的高陽王府, 不知得罪了多少宗室朝臣,我杖責於他, 實則救他。你且帶他回去養傷吧。”

孝瓘望著奄奄一息被擡出北宮的高湜,想起高陽王府那屈辱不堪的一幕,心中卻並未有多少覆仇的快感。

此後數日,他奔忙於領軍府與皇宮之間。每至落日交值歸家,清操都會檢查他的體溫,再備好一桌飯菜。

燭光映出的俏麗容顏,帶著溫暖的色澤,或顰或笑,孝瓘不得不將目光移到別處。

這日回府,桌上的菜色更豐富了一些,雖還是素齋,卻比以往精致了許多。他剛想好奇發問,卻聽門口的侍衛來稟:“河南王,安德王來訪。”

孝瓘頓悟,忙領了清操出門相迎,遠遠便聽見女子清脆歡快的聲音:“清操!”——鵝黃鬥篷下一張嬌俏的臉,正是清操的閨中密友李阿範。

延宗亦望見孝瓘,他喊了聲“四兄”,便大跨步上前,緊緊將他的“四兄”熊抱在懷,他的身量幾乎與孝瓘一般高了,突起的肚子卻阻了二人進一步親密,他摸著肚子“嘿嘿”笑了兩聲,“你回來了!”

孝瓘的眼睛亮了幾分,他眸光一轉,點了點頭。

“傷是不是大好了?” 孝瑜立在階下,朗聲問道。

“兄長。”孝瓘恭敬的行了禮,“已無大礙了。”

孝瓘將兄弟們讓進正堂,請兄長坐了主位,自己則和延宗占了次席。又喚過清操與二王見了禮,延宗看了看清操,徑直問道:“四兄待你如何?若是不好,兄弟為你出氣!”

孝瓘捎了下延宗的腦袋,清操擡頭望著孝瓘,輕顰道:“我們……相敬如賓。”

“這是沖天王的王妃李阿範!”延宗亦將阿範介紹給孝瓘,又指了指孝瓘,“這是我四兄。”

阿範看了眼孝瓘,規規矩矩的行了家禮,卻又偷偷的朝清操不懷好意的一笑,而清操似在出神,並未看到。

孝瑜突然問了句,“四郎,才過你府門,見圍了許多人,沒出什麽事吧?”

孝瓘臉上一紅,不知如何作答。

延宗“呵呵”一笑,“大兄沒聽過最近坊肆流傳著一句話嗎?‘四郎艷獨絕,世間無其二’,門外那些女子都是爭睹他絕世姿容的。”

“大兄莫聽他的,都是些鎮日無事的閑人,我待會兒出去遣散了便是。”

“你不如現在就出去,得些瓜果梨桃與兄弟們下酒啊!”

“大冬天的,哪有瓜果梨桃!”孝瓘臉上的紅暈已染到了耳根。

清操掩唇一笑,“五弟剛還說,他若待妾不好,你會替妾出氣,怎麽現在又讓他出去收果子?”

此時廚奴已上了酒菜,延宗忙倒了一杯,“是小弟失言,先自罰一杯!”

“阿胖這混小子自新婚以後,倒是知禮懂事了很多。”孝瑜笑著看了看阿範,“全賴高門風儀的熏染啊。”

阿範澀然一笑,延宗也幹幹的笑了幾聲。

孝瓘想陪他一杯,卻被清操攔下,柔聲道:“先吃點東西再飲酒,不然又要難受了。”遂倒了碗溫熱的酪漿,塞到他手裏。

孝瓘接過來,輕語了句“謝謝”。

清操嘆了口氣。

阿範看在眼中,岔道:“清操,我想與你去後堂說話。”

“好。”清操點頭。

二人起身行禮,便自退下了。

孝瑜目送著她們下了堂,呷了一口酒,道:“昨日,皇帝下詔封我為清都尹,我沒有接受。”

孝瓘皺了皺眉,問道:“皇命難為,兄長怎敢不受?”

“下這旨意的並非皇帝,而是那些輔政的漢臣。他們主持朝政後,排擠常山王與長廣王,又罷免了很多勳貴的爵位,在朝中引起極大的不滿。他們雖有先帝顧命,手中卻無兵權,再加上太皇太後的威望,清君之側不過是早晚的問題。我拒受他們所封的官職,是向太皇太後表明文襄皇子的立場。”

孝瓘明了了孝瑜的用意,遂舉起杯,示意延宗與長兄同飲,卻聽孝瑜又道:“聽說高陽王薨了。”

延宗剛舉起的酒杯微微一顫,酒躍出來,灑在便便大腹上,他卻渾然未覺。

“今天我去北宮請安,太皇太後哭著提及此事,說那日高陽王犯了小過,她怕他不成器,施以杖刑,誰料到高陽王回府不久便沒了……延宗,為兄那日跟你說的事,你考慮得如何?”

延宗低著頭,緊緊握著手中的酒杯。

“太皇太後杖斃高陽王,是在提點宗室親貴,而她故意說與我聽,恐是給你最後的警告!”

酒杯不堪其力,“哢”的碎裂開來,鮮血瞬間沿著延宗的手腕流淌下來……

“阿兄!我不能!她是我的妻子!”

“她也是我的表妹。”孝瑜的嘴角銜著一絲苦笑,“幾年前,我阿娘還曾想把她指與我為婦,而我卻將母親逐去了靜德宮。人人都說我高孝瑜不孝,其實我只是不能與宋門有任何瓜葛,我只是想在漢臣失勢的時候保護我的母親……”

孝瑜命人上了筆墨,冷然道:“寫吧。”

“阿兄……你是在誆我吧?阿範與太妃可不一樣。我現在休了她,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前程性命,而她一樣會受到家族牽累。”

延宗用流著血的手夾起那支筆,鮮血混著墨汁,倔強的不肯落下。

“高延宗!你長大了,必須懂得取舍!你只為一個女人而活嗎?” 孝瑜重重拍著桌子,“你是大齊的皇子,你不是要上疆場嗎?你不是做三公嗎?你不是要建豐功偉業嗎?你首先得先活下來!你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而斷送了大好的前程啊!”

延宗楞楞的看著孝瑜,想好半天,素白的紙面上漸漸多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墨字。

孝瓘看著延宗因為羞憤而漲紅的臉,那一瞬間,他想起了宣訓殿中滿身血汙的猗猗,想起了宣光殿中強指與他的鄭婦,想起高陽王府中不堪回首的一幕……他就這麽步步妥協,最終失去了摯愛的女子……

究竟是他自己太怯懦,還是現實太殘酷?

“延宗……”他想讓他想清楚,可門外突然傳來清操的聲音——

“安德王妃回來過嗎?”

“啊?剛還在這兒啊……”在廊上戍衛的張都督答道。

延宗的手中的筆一動,他速速擲了筆,一個箭步沖到門口。

門外又響起清操的聲音,“妾身冒昧,打擾兄長議事,只是阿範方才說落了東西,要回來取,但我候她許久,依舊不見人影……”

延宗轉回來,拿起席邊放著的錦匣,“皇後賜給她的避寒鈿,她舍不得戴,說要送給你。”

清操進了房,蹙著眉接過來,“可她並沒有進來拿……”她無意擡頭,看到矮幾上的那張鄒巴巴紙,刺目的寫著“離絕書”三個字。

延宗顯然也註意到她的目光,想伸手去捂,卻已來不及。

“你……要棄絕阿範?”她定了定心神,才意識到失儀,“安德王妃何錯之有?”

延宗暴躁的將那紙揉成一團,未著裘氅便奔到院門口,孝瓘緊追出去,一把拉了他,“我帶人在我府中尋找,你且回家看看……”

“不用看了……她在那兒呢……”

延宗的聲音發顫,孝瓘順著他的目光望去,月光映著門口那棵筆直的紅松,一個鵝黃的倩影在樹梢上隨風搖曳……

“阿範!阿範!”延宗跑過去把她抱下來,望著她慘白的睡臉,他哀嚎得像林間的野獸……

……

裝殮時,延宗發現了阿範倉促間,用鮮血寫給他的離絕書:“君若清路塵,妾若濁水泥,浮沈各異勢,會合何時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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